窗外電茶壺水蒸氣,邱沐後腦勺,刺骨痛

窗邊電茶壺裡的水開了,壺口悠悠地冒著雪白的水蒸氣,把窗內側凝出一個個細小的水珠。

邱沐揉了揉頭,後腦勺傳來刺骨的痛感絲毫沒有衰減,就像是誰從他身後給他來了一悶棍,把他敲暈後丟在了這裡似的。他似乎對疼痛並不在意,只是呆呆地凝視著窗外。

窗外,天是亮著的。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的大雨,掩蓋了狹小玻璃窗另一側的絕大部分視野。能看見的,只有樓下的行道樹,與空蕩蕩的十字路口。

第二壺水燒開時,一輛紅色的甲殼蟲轎車從閃爍著的黃燈下駛過,於是邱沐站起身,穿過房間,走到防盜門前,按下「9990」。

「密碼錯誤!」

電子鎖發出一聲冰冷而刺耳的尖嘯。

邱沐嘆了口氣,挪回了窗邊,把視線重新沉沒在了窗外的大雨中。

這是第十八次嘗試。

疑惑,掙扎,認命,對他而言過得很快。

他感覺自己已經要接受被永遠困在屋子裡的事實了。

他的家,現在是囚禁他的監牢。

一)伯勞荊棘

是的,邱沐被困在這間屋子裡了。

這個十平米小屋,就是他所能活動空間的全部。

房間長約五米,寬約兩米,房東用薄板簡單隔出了一個恰能放下一個馬桶與小浴室的衛生間,和臥室分開成兩個區域。層高不高,邱沐站在床上勉強能碰到屋頂。房間正中擺著一張一米二的單人床,床的一側抵著衛生間牆,另一側是一個被各種小說塞得滿滿當當的書架。

隔著一人高書架的是一張小書桌,桌的一側接了個淨水器,出口對著煮茶用的小茶壺。除了電茶壺,桌上還擺著一盆微微泛黃的盆裝綠植、一本空白筆記本與一隻普通的黑色油墨中性筆。

唯一的窗立在電腦桌前,正對著一成不變的臨街景色,高度按邱沐估計大約在二樓。窗鎖得很死,玻璃也撞不開,新鮮空氣從床上方的通風管道吹進來,裡面才不至於那麼悶。

窗旁邊立著衣櫃,裡面掛著十幾件熨燙平整的男性襯衣與休閒褲,還有一套黑色西服正裝。衣櫃上放著個空行李箱。抬頭再向上看,通風系統的出風口外側,長著星星點點的黴斑。

要說屋子有什麼顯著特徵,那就是小,小到邱沐自己一個人在屋子裡都覺得逼仄。

而屋內的佈置,邱沐再熟悉不過——大到空調,小到書桌抽屜裡的縫衣針,都和記憶裡完全一樣,包括他剛搬進來時,行李箱萬向輪在牆上磕碰的印記。

這就是他家。

除了一樣東西。

房間的另一側,立著一扇厚重的防盜門,本該朝外的密碼鎖,朝向了內側。鎖上貼著一張紙條,用標準的等線字體印著幾個大字。

「請輸入四位密碼。」

沒有任何提示,誰知道密碼是多少!

嘗試性地輸入了四個零之後,密碼鎖用冰冷的電子音報了個錯,燈光便灰暗了下去。

邱沐搬了張椅子坐到密碼鎖前,等待著下一個機會。

這個機會等了很久。

密碼鎖重新亮起,示意可以輸入密碼,已經過了好長一會,長到邱沐快要失去耐心。

「9999」

「密碼錯誤!」

「1234」

「密碼錯誤!」

「6666」

「密碼錯誤!」

到第十次的時候,邱沐放棄了,一萬分之一的概率,蒙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麼,從 9998 往下窮舉吧,看看是奇蹟先出現還是自己先老死。

「操!」

他在心裡暗罵了一聲,把椅子挪到了窗邊一個恰好能看見密碼鎖的位置,用餘光盯著鎖,任思緒逃到屋外。

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邱沐感覺似乎平靜下來了一些。

每次嘗試開鎖失敗都要等很久,沒關係,他還不餓,時間還很長。

發現紅色甲殼蟲汽車與密碼鎖關係,已經到了第十一次。

汽車每經過一次,就意味著密碼鎖可以再嘗試一次。

而後就是提線木偶般兩點一線的往復奔波。

第十九次紅色甲殼蟲汽車經過,邱沐起身,輸入「9989」,又機械性地向椅子走去。

突然,他聽到了從未出現過的,也不應該在這間屋裡出現的聲響。

從身後傳來的聲響。

吱呀。

門開了,一絲不掛的男人從門後揉著腦袋走出來,和邱沐撞了個滿懷。

當然,不是那扇厚重的防盜門,而是防盜門右側的衛生間門。

「你誰啊!」邱沐驚呼,「怎麼進來我房間的!」

「我還想問你呢!你誰啊?這哪啊?我怎麼在這?」

「等會和你解釋,朋友,你先找件我的衣服穿上吧。我雖然是男的,但你這……還是不太雅觀。衣櫃在那。」邱沐指了指兩步遠的地方。

男人穿衣服很快,他和邱沐身高相仿,體型除了略胖一些以外也差不了太多,衣櫃裡的衣服他穿起來意外地合身。穿好衣服,男人轉過身來,邱沐方才能仔細端詳男人的面容——還帶點稚氣的圓臉,看上去約莫二十一二歲。

「我叫董昭,你怎麼稱呼?」

「邱沐。」

「所以……你是怎麼進我家的?」

「你家?」

「對,這是我家。而且」邱沐走到密碼鎖旁,「你看,這個鎖是反著裝的,我不知道密碼也出不去。你是怎麼進來的呢?」

「我就是在這個衛生間裡醒來的啊,也不知道哪個天殺的給了我後腦勺一棍子,我醒來就在這了……你的意思是,我是憑空出現的?」

「這倒不至於……老實說我不知道……」邱沐擦了擦頭上的汗,他承認,自己完全沒有檢查過衛生間。

「怎麼會有你這麼天真的人,你覺得這是你家,這就真是你家了?你這有吃的不?萬一我們真被困在這了,怎麼也得做好長期準備。」

「你去找找吧,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還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董昭一臉懵地問。

「我得盯著外面的街道,只要那輛紅色甲殼蟲汽車經過一次,我就可以再試一次密碼鎖。」

「萬一家裡面有提示呢?」

「我已經基本放棄治療了。反正家裡不大,你找找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邱沐扁了扁嘴,給自己倒了一杯涼白開,喃喃道,「呼救的事情我想過,外面根本聽不到;報警的事情我想過,我沒法開機的手機就擺在床頭;撬鎖的事情我也想過,砸窗的事情我也想過,敲牆的事情我也想過,你想過的我都想過,你沒想過的我還想過,誰又沒點掙扎的心思呢,唉。」

「肯定有別的有用的東西的。」

「嗯,加油。」邱沐看都沒看董昭一眼。

「桌上的紙和筆給我一下,要有什麼不對勁的信息我還能記下來。」

「拿吧。」

「首先是第一點,通往外面的門被密碼鎖鎖上了,需要密碼才能解開。」

邱沐沒有理會,任憑董昭在屋子裡胡亂翻找。

窗外的雨無止盡地下著,邱沐有一瞬甚至感覺自己該睡著了,直到一個紅色物體從恍惚的視野中滑過,他條件反射般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把站在書架前的董昭嚇了一跳。

「幹什麼你!」

「該輸密碼了。」

「唔。」董昭抬手看了看手錶,「剛好一小時。」

「等一下,你從哪裡搞來的手錶?」

「掛在衛生間牆上的啊。」

邱沐記得自己好像的確在衛生間牆上掛了塊小電子錶。

「那你說的一小時是指……?」

「從我醒來,到現在,剛好一小時。」

「這麼久?」

「也就剛剛夠我把這個屋子翻了一遍而已。」

「我是說,」邱沐回到桌邊,雙手重重撐在桌上,似乎要撐起他無力的身體,「在我的感知裡,輸密碼的冷卻時間是差不多的……我原先以為是因為無聊而顯得時間比較長,但是……」

「但是什麼?」

「你什麼時候醒的?」

「一小時前啊。」被邱沐突然嚴肅的語氣驚到,董昭顯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是不是你一醒就出來了?」

「對啊。」

「你醒來的時候我他媽剛剛解鎖第十九次!算上這次就該試了二十次了!」邱沐咆哮道,「解鎖一次要等一個小時!我被關了二十個小時!」

「辛……辛苦了?」

「不,不是這點……董昭,」邱沐指了指窗外,「你見過能保持亮二十個小時的天麼?我們有麻煩了!」

「要說是極晝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董昭突然愣住了。

窗外下著的明明是雨。

良久,董昭笑了笑,聳聳肩:「好吧,第五條異常點:天不會黑。我得把它記在本子上。」

「你是說,你之前記了四條?」

「對,都在本子上呢,你可以看看。」

「不是我說你,」邱沐從董昭手上接過空白的本子揚了揚,「這上面啥都沒記。」

「不可能!」董昭一把奪過本子,仔細端詳,「奇了怪了!」

「行了,我再試一遍密碼吧。別耽誤了時間。一會我們再回憶回憶,分析分析·。」

「密碼錯誤!」

又是一聲冰冷而刺耳的尖嘯。

「來吧,我們說說你之前發現了什麼異常。」

邱沐挪了兩步,往床上一癱,示意董昭發表見解。

「也不給我弄張凳子啥的……我努力想想啊,」董昭咕噥著,把窗邊那張椅子轉了個向,正對邱沐躺著的床。

「第一點:門。門被密碼鎖鎖上了,需要輸入四位密碼才能解開。」

「門下有大概三毫米的空隙,有光從縫隙下透過來,說明門外還有空間。至於是出口,還是死路,我不確定。」

「還有密碼鎖。平時常見的密碼鎖至少會在外側,也就是現在靠近我們的這一側,留一個充電的口子或者別的手段,以防臨時斷電,房主無法進門。但這個密碼鎖不一樣,它在我們一側完全沒有任何應急手段。也許暗示著密碼鎖的供電是持續且穩定的。」

「因此,我檢查了一下屋子,並且發現了異常點二:水電。」

說完,董昭走到防盜門邊,輕撳門口的開關,頭頂的白熾燈應聲亮起。

「屋子的電力供應是正常的。洗手間裡的花灑也可以使用,甚至還能調節溫度。」

「奇怪就奇怪在,」董昭關燈,轉過身去,掀開牆上總開關的蓋子,把空氣開關全部關上,又撳了撳開關。

燈亮了。

「這說明,房間裡的電力不受屋內控制。這裡很顯然不是你的房間。」

「的確……」

邱沐冷汗直冒,要不是這個男人,他該像個傀儡一樣,坐在窗臺邊徒勞地窮舉著密碼,直到餓死了吧。

他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不僅是這間偽造成自己房間的屋子,還有面前這個男人,都像窗外的大雨一般令他看不透。

為什麼董昭會在這裡,他到底是誰?

是誰把他擊昏,放進了這間偽裝成自己家的小屋?

最重要的是,目的。

關押他倆的目的,偽造房間的目的,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邱沐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索性不想。

反正他倆現在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死一起死。

「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很不好看。」董昭拍了拍邱沐的肩膀,把他從恍惚中喚醒。

「沒……沒什麼。」

「說不定你是餓壞了,二十個小時只喝熱水,換誰都撐不住。」董昭說著,從床下抽出一個透明的收納箱,「裡面還有點補給。我估計節約著點,最多夠我們倆吃三天。」

「我倒不記得床下有個零食箱。」

「你房間就這麼點大,也沒別的地方可以放這個箱子了。剛剛說到哪來著?」

「水電。」

「對,水電。水電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我們試試看。」

董昭說完,起身走向電腦桌。

電茶壺底座插在牆邊的插頭上,壺裡的開水還在氤氳著白氣。

「喂喂喂董昭你可別想不開啊!你這麼搞會死的!我可不想和屍體一起鎖在一個屋子。」

「放心好了,如果我的直覺是正確的……」

董昭把插頭朝外拔了一點,拎起茶壺,一股白色的激流從壺嘴洶湧而出,目標則是裸露在外的金屬插頭。

邱沐驚叫一聲,向側邊一跳,伏臥在地,緊緊捂上了耳朵。

「那麼,什麼都不會發生。」

和預想之中不同,沒有斷電,也沒有火花,水順著插座往下流,在桌上積了一灘小小的水漬。

董昭伸手,把邱沐從地上拉了起來:「大男子漢,瞧你這點出息。」

邱沐哼了一聲:「切,你要找死別拉上我。」

「我們觀察到,屋裡的燈沒有熄滅。這說明什麼?有兩種可能,第一,這水與普通的水不一樣,它不導電。」

「可能性二:我們都在被監視著。在水快要短路電源的時候,這個電源短暫地斷電了。」

「真相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間屋子,還有屋子背後的不管什麼都好,不希望我們以這種形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倒是……」邱沐好像想到什麼似的,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等等!剛才我一直坐在這,你是哪裡搞到的水和插頭?」

「哦,我才想到的,不妨一試。」

「你他媽!」邱沐眼睛都快要驚下來了,舉起拳頭,想了想,又放下了,嘆了口氣,說,「你沒把我倆搞死真是萬幸。」

「我都說了沒事的嘛。」董昭攤攤手,「第三點,食品箱。你想想,食品箱裡有夠我倆吃三天的食物,說明什麼?」

「什麼?」

「而且,剛才的實驗也證實了我的直覺:」

「如果真的有什麼主觀意志想要把我們困在這裡的話,那麼他一定不想讓我們死在這裡。它希望我們解開密碼,而且,不是用窮舉的方法,是在三天之內,找到出去的路。」

「也就是說,」董昭接著補充,「房間裡,一定會有解開密碼的提示!」

啪啪啪。

「非常合理!」邱沐拍了三下床板,「非常地……鼓舞人心!那第四點呢?」

董昭扯出了個尷尬的表情:「被你嚇忘了。」

「哎,行吧。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睡覺。」

董昭回答得斬釘截鐵,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啊?」

「是的,吃點東西,然後睡覺。最重要的是保證紅心和綠條,也就是體力和精力。只有先活下去,才能想出找到密碼的方法。」

「喲,」邱沐眼睛一亮,拍了拍董昭的背,「想不到你也是個塞爾達玩家!」

「呀哈哈!」董昭突然往上高舉雙臂,大喊一聲,然後不受控制地大笑了起來。

邱沐也跟著笑了起來。

絕望了二十多個小時,邱沐還是頭一次像現在一樣笑得這麼開心。

就好像自己已經離開了這個狹窄逼仄的小屋,像塞爾達傳說裡的林克在荒野之中漫遊。

就好像……好像邱沐重新回到了一個記憶裡去過的地方,那裡空曠開闊,白色的雲下,一片無邊無際的草原漫延到目力所能觸及的遠方,群山在遙遠處露出淡淡的影子,應和著身後海浪的回聲。希望,甜美清涼的希望,混雜在空氣中,一口氣充滿了邱沐的肺。

真的去過那樣的地方麼?還是隻通過遊戲機在塞爾達傳說裡去過那?邱沐不很清楚。

「我感覺我已經出現幻覺了。」邱沐止住笑,看向董昭,「我得睡一會。」

「我還不困,幫你試試密碼吧,你剛剛試到多少來著?」

「9988。你可以盯著樓下,窗外有紅色甲殼蟲汽車路過的時候,你就可以……」

「我有手錶呢。」董昭抬手,「一小時試一次。」

「那我就放心了。」

一個接近於悖論的奇怪念頭突然擊中了邱沐:這人看起來不太靠譜,但也沒有完全不靠譜,其實又還是挺靠譜的。

邱沐無心解開這個亂麻般的念頭,他就像斷了電一般,重重地墜落在了枕頭上。

睏倦比思考來得更快。

二)捕獵陷阱

「我睡了多久?」邱沐揉揉眼睛,伸了個大懶腰,從床上爬起來,「感覺精力充沛起來了。」

「十個小時又三十三分鐘。」

「睡了挺久的,我和你說,我以前睡覺每次都做夢,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睡了這麼久,卻什麼都沒夢見。」

「大概是你太累了吧。先別管這個,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好消息有多好?你該不會把密碼解開了吧!」

「對,我把防盜門開了。」

「好耶!」邱沐從床上猛地一跳,撞上了天花板,磕得腦袋生疼。

「那壞消息呢?我們能出去了還有什麼壞消息?世界末日?」

「也沒這麼過分。」

董昭一把扯起邱沐的手,把他從床上拉到門邊。

「這……這他媽也太……騙人的吧……」

邱沐噎住了,剛才的快樂、興奮與愉悅全部凝結在了喉嚨裡,卡得邱沐喘不過氣來。

門的另一側,是與邱沐的家完全一樣的,另一個五米長兩米寬的小房間,就連佈置也和邱沐醒來時的家中擺設完全一致,就好像是誰用鼠標框選了房間裡除掉邱沐和董昭的一切,按下複製,以防盜門門框外側對稱軸為旋轉中心,擰了一百八十度,然後嚴絲合縫地拼接在了防盜門上一樣。就連向內拉開的防盜門本身,都在複製的房間裡創造了一個旋轉的副本。

「這就是壞消息。誰能想到門對面不是出口,而是另一個房間呢?你睡之前我還幻想著解開密碼出去,現在倒好,我倆跟被捕獸夾夾住了一樣。對了,我還發現了一些有趣……」

「也不完全是件壞事……。」邱沐突然打斷,「從好的一方面來看,我們的食物更多了。以及,現在多了一張床,你可以睡到那邊去了。」

「不行。」

「為什麼?」

「有兩點原因。首先,我也不知道這個門是怎麼弄開的,我輸入的密碼太碰巧,要是分開之後門突然關上的話,我倆就徹底分開了。」

「說的也是,人多力量大,兩個人一起想辦法總比一個人要好。」

邱沐說這話,其實自己心裡也沒底。

明明這一切——發現異常也好,打開大門也好——都是董昭一個人的,邱沐又何德何能去蹭這份功勞?

而一想到自己還準備把董昭趕到另一個屋子裡去,邱沐心裡又多了一份愧疚。

他只好這樣安慰自己:也許未來有能用上自己的地方。

「其次,」董昭突然把臉向邱沐湊了過去,凝視著邱沐的雙眼,「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好像是為了遇見你而出生的。」

「正經點!」

「好吧……我大概是試了三次之後失去耐心的,所以,我亂按了一個 1111,結果門就開了。」

「而且,我發現,這兩個房間之間有一道屏障。一個房間裡,除了我倆以外別的東西都沒有辦法進入另一個房間。比如——」

董昭走向另一個屋子,抓起桌上的中性筆,朝邱沐所在的房間擲去。筆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卻像是被一堵透明的牆壁擋住一樣,在即將穿過門框時,突然改變軌跡,徑直墜落在地。

「我試試?」邱沐說。

邱沐從衛生間掬了一捧水,用力一潑。

「驚了!這是什麼黑科技!」

董昭搖頭:「物理學這塊我沒涉足過,不過人類大概沒這等技術水平。」

「等等,董昭,我想到個事,你先走回來,到我這來。」

董昭走回了邱沐身邊。

「然後再過去。」

董昭走進了另一個房間。

「再回來。」邱沐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往返幾次,董昭急了:

「搞什麼!」

「你還沒發現麼?」

「發現什麼?發現你知道門後面是這個之後就心態炸裂氣急敗壞準備拿我尋開心了?有話快講!」

「現在你拿著這個走過去。」

董昭接過邱沐手上的筆。

人輕鬆地過去了,筆卻被一種力量攔著,死活拽不到門的另一側。

「好了,你可以回來了。」邱沐說。

董昭撓了撓頭,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我剛才說的就是這個啊。」

「你穿的是什麼?」邱沐問。

董昭一拍腦袋:「對啊!這就說不通了!」

「你裸著身子醒來,身上的衣服、手錶,這兩個從我屋子裡拿的物件,可以跟著你一起穿過這個門。」

「但我手上的筆卻不行。」

「這說明擺在兩個房間之間的屏障用來隔絕我們的判斷方式不因為物體是否和我們接觸有關。」

「這麼一說,是有點奇怪。」董昭若有所思地看著邱沐。

「嗯。第六點:過門的限制。」

「其實第五點我還有要補充的內容。」董昭看了看手錶,「剛好,又快要刷新了。」

「刷新?刷新什麼?」

「所以我說你這個人,前面被關了二十個小時也是白關。」

董昭拖著邱沐走到另一個房間的窗邊,一邊盯著手錶。

「你看著啊,還有兩分鐘,注意視野裡左下角的道路,可千萬別看漏了。」

窗外的景象與邱沐在原來那個房間所見別無二致。

灰濛濛的天,無盡的雨。

雨水在地面上迸濺,砸出淅淅瀝瀝的水花。

「還有三十秒。」

微弱的引擎聲,擠入雨聲的合奏。

「來了!」

一抹紅色影子從視野中掠過,董昭突然伸手,示意邱沐向手指的方向看。

暴雨模糊的雨簾之後,有一個遛狗的人影從視野的邊緣走過。

「你連這都能看清楚!」邱沐驚呼。

「不僅如此,在我前幾次的觀察中,這個人影、還有帶著的狗,做的動作完全一致。」

「我懂了,這就是你說的刷新。外面的景色並不是實時的,而是一段以一小時為循環的回放。無論對哪個房間而言都一樣。」邱沐癱坐在一旁的床上,嘆了口氣,「複雜起來了啊……」

「彆著急,彆著急,慢慢來,才過去一天不到呢,我們的食物還能撐五天,我們可以慢慢想。」董昭在床的右邊找了個位置坐下,拍拍邱沐的肩,「振作點,來塊餅乾不?」

「不要,不餓。」

董昭俯身,準備從床下把零食箱抽出來:「那我先吃了喔。」

「嗯……等一下。你是不是漏了什麼?」

「沒有啊,我把這裡都翻了一遍。」

「你看那個。」邱沐指了指之前一直被董昭身體擋住的電腦桌,「那本本子上好像記了點東西。」

「剛剛還沒有的!我保證!」

董昭露出一幅見了鬼的表情。

筆記本在另一個房間突然出現的一頁,恰好是董昭之前記下的內容。

連筆跡都分毫不差。

「董昭……你記下來的這第四點有點怪啊。」邱沐抓著本子下沿遞到董昭眼前。

董昭湊了過去。

第四點:書。

「這不是剛寫完一個字就被你嚇到了麼。再然後,然後所有字就沒了呀。」

「哦……這樣,那這行字?」邱沐把手挪開,露出本子下沿一行稍顯無力凌亂,卻也不失娟秀的行楷小字:

【說得對,但這又有什麼用呢?傻狗。】

「你覺得呢?我可能自己誇自己說得對麼?我還沒無聊到這個地步!在生死存亡的時候開玩笑。」

邱沐扶額:「你明明才拿水潑插座來著。」

「不是我。」董昭否認。

「這麼說來,還有其他人?」

「而且這個人的署名是傻狗。」

「我感覺那個人更像是在說我們是傻狗。」邱沐拿著本子坐回床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是不是人還難說。有好幾種可能,比如他就是幕後黑手,準備嘲諷我們;比如他存在於我們這間屋子裡,不過沒人能看見他;比如這本筆記本有自我意識……之類的東西。」

「你的想象力真的是……」

「你又怎麼知道我猜的就是錯的?」

「我們還是先解決書的問題吧。」 董昭用手託回被邱沐這套歪理驚掉的下巴,從書架上抽了一本《飄》,「我想想,被你嚇到的時候我正站在書架前……哦!我想起來了!這本書是空的。」

「空的……書?」

「對,你看。」

董昭把封面掀開,露出了硬質封皮下的內容——這本「書」其實是外殼特別硬的空箱子,沒有夾層、沒有暗格,裡面什麼都沒有。

《戰爭與和平》《國富論》《紅與黑》,兩人從書架上抽了好幾本,無一例外。

「喔,看起來是為了迷惑你,讓你以為這是自己家所做的偽裝。」董昭哭笑不得,「你想想,書架上一本書都沒有,就一個空書架杵在那裡,你一定會起疑心。換成本來就有的書你就不會懷疑了。」

「那為什麼不直接用普通書?能佈置這麼高科技的環境,總不該在這點細節上犯小錯誤。」

「估計是沒想到你會這麼消沉吧。換我來我肯定會靠看書打發時間。設計這一切的傢伙大概是不想讓我倆這麼消磨時間,才故意把無關緊要的東西去掉。」

「也是……不對,董昭,這波啊,」邱沐擠出一個嘲弄的笑容,「你以為設計者在第一層,你在第二層,其實別人早就想到第五層了!」

「怎麼說?」

「如果你是設計者,你想讓你的獵物找到答案,又不想讓他這麼快找到答案,你會怎麼做?」

「我會把答案藏在家裡的某一個角落。」

「可是,這間屋子就這麼點大,能藏在哪呢?」

「夠不到的地方?」

「不對,越是夠不到,越會有想要檢查的想法,比如床底、馬桶裡、花灑水管裡,這幾個地方肯定是你醒來之後搜索優先級最高的。你搜出來什麼了麼?」

「的確,除了食品箱以外,什麼都沒有。」

「所以,你再想想?」

董昭右手托腮,手指不住地在臉上敲著,直到眼睛一亮,笑了起來。

「哈!懂了懂了!如果我是設計者,我就會把答案藏在他最熟悉,熟悉到他習以為常,根本就不會注意的那個地方,或者最先被排除的地方。也即是說,答案一定藏在這個偽裝成書架的箱子架裡。 」

「可是,這裡有五層,每層至少四十本……兩百多本書,得找到什麼時候啊……」

邱沐突然停止了抱怨,他不該抱怨時間的,畢竟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約莫半小時後,他們找到了。

在裝飾成《時間簡史》的箱子內側,用油墨淺淺地印刷了四個數字:9111,都是左右鏡像的。

「你說,這是什麼意思?」邱沐問。

「就四個數字,完全沒頭緒。」董昭打了個哈欠,「我困了,想洗個澡、歇一會。平時我都睡午覺的。」

「行吧……」

這傢伙倒是有多心大啊,邱沐心裡暗暗吐槽。一邊為自己滿上電茶壺,接通電源,把思緒重新投進窗外的暴雨中。

雨天。

雨代表著什麼?

人們都不喜歡雨天。

快樂的日子是晴朗的,憂傷的日子是陰沉的,痛苦的日子是暴雨。

但天氣和人的心情不該有關係。

說到底,人不過是因自己的好惡而記住特定的天氣而已。

晴朗不會令人快樂,陰沉不會令人憂傷,暴雨更不會令人痛苦。

更何況,快樂的日子不一定晴朗,憂傷的日子不一定陰沉,痛苦的日子也不見得暴雨。

人們只會傾向性地根據刻板印象調整特定日子的記憶而已。

下雨的日子快樂的話,回憶中也會是晴天。

晴朗的日子痛苦的話,回憶中也會是暴雨。

紅色的車,遛狗的人。

反覆重複的畫面代表著什麼?

是答案,還是問題,是為問題撰寫的答案,還是為答案解決的問題?

邱沐是誰?

我……是誰?

「洗完睡覺!」身後,一個聲音打斷了信馬由韁的思索。

「你怎麼這麼快?衣服換好人就鑽被子裡了?」

「效率高的人是這樣的。我睡覺的時候就拜託你盯著了!要是那個【傻狗】和我們不是一隊的,趁我睡覺搞偷襲,那你可得把我喊醒。」

「董昭,」邱沐從椅子上起身,坐在床的邊緣,抵近董昭,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我希望你誠實地告訴我,在我睡著的時候,你有沒有什麼隱瞞著我?」

「沒有啊,我騙你幹什麼嘛,我也想出去。」

「好,那我答應你。」

三)鯊魚與餌

失敗,失敗,徹底的失敗。

沒有董昭,邱沐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

有董昭的時候他還不至於這麼想。

說難聽點,邱沐對自己還挺聰明的認知,有一大半來源於董昭。

可邱沐忘了,董昭身上有他最需要的一樣東西。

希望。

堅持下去的希望。

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錯誤已經鑄成。

董昭睡著的一小時後,邱沐被關在了他醒來的那間屋子裡。

邱沐只是想去原來那個房間看看。

然後,他聽到背後有什麼響動。

門悄然關上了。

如果董昭在的話,他一定能察覺到身後的異狀,反身把門按住。

可惜沒有如果。

窗外的雨下著,豆大的雨滴砸在黑色的柏油路面上,砸得邱沐心煩意亂。

好不容易等到那輛紅色甲殼蟲汽車經過,邱沐趕忙跑去門口輸密碼。

「1111」

門開了,門後還是那間邱沐熟悉的房間。

五米長、兩米寬的小房間,佈置和邱沐醒來時的家中擺設完全一致,旋轉了一百八十度,嚴絲合縫地扣在防盜門框上。

「完了。」邱沐一巴掌重重拍在了自己額頭上。

門後的小房間,是嶄新的。

董昭當然不在裡面。

「出不去了,再過兩天我就餓死了!」

邱沐在兩個屋子間來回踱著步,嘴裡不住地冒出些喪氣話,最後咚地一聲坐在了自己醒來的那張床上,小聲地自言自語。

「如果董昭在的話,他會怎麼想呢?他會去找什麼呢?」

「我為什麼要考慮那個天天傻笑樂樂呵呵一點緊張感都沒有的笨蛋啊,我可是邱沐。」

「邱沐會怎麼想?」

壺裡的水又開了,邱沐把屁股挪到椅子上,給自己斟了一小杯,晃了晃,涼到一個恰好能燙嘴的溫度,一飲而盡。

「邱沐會坐在窗臺邊上,看著外面的大雨,一口一口嚥著茶,就像嚥下自己苦澀的失敗與愚蠢。」

一杯。

「……」

又一杯。

「我就不該自己一個人行動。」

再一杯。

「當初要是守著董昭該多好。」

「……」

「我為什麼要守著這個傢伙。」

「董昭是個除了觀察能力很強以外就沒啥優點了。」

「經常做令人搞不懂的操作,跟腦子缺根弦似的。」

「『哎,邱沐!我找了找,又發現了好幾個異常!有一、二、三、四!』董昭還在的話,一定會這麼說。」

「他能找到這些,還不是因為這裡不是他的房間,一切對他而言都是新的?」

「跟個好奇寶寶似的,東翻翻西翻翻……」

「到頭來還得我把這些線索總結成有效信息。」

「再說了,我的觀察能力也不差。」

「那本筆記本上的字跡就是我發現的。」

「等等,筆記本?」

邱沐抄起桌上的筆記本,用筆唰唰寫了幾個大字。

「收到請回答!我是邱沐!」

如果邱沐的猜想正確,筆記本會是不同屋子裡的交流工具,那再過一會,筆記本上的字就會消失,董昭就會收到這條消息,當然,也有可能是【傻狗】,不管誰收到這條消息,都會有人回覆,然後再過一會,就會出現在自己的筆記本上。

這樣一來,至少自己不會再感到孤獨。

筆記本上的字還是如期消失了,

邱沐能察覺到心裡小小的希望之火重新被點燃。

……又被快速澆滅。

只用了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的短短十幾秒,以及不慎瞄了一眼筆記本的一個眼神。

筆記本上的字再度出現了。

就在另一個屋子裡的筆記本上。

「收到請回答!我是邱沐!」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筆力、同樣的粗細、同樣的字跡,邱沐的字跡。

邱沐上上下下反覆看了好幾遍,都沒有找到任何與剛才消失在自己屋子的筆記本上那一頁不同的地方。

可以說是完全一致,就是董昭來了也看不出什麼差異的那種完全一致。

「只能靠自己了啊……」邱沐仰天長嘆,「剛剛到哪來著?對,書,《時間簡史》。」

邱沐從書架裡抽出那本書狀的箱子,打開,端詳,而後咧嘴笑了起來。

四位數字,四位密碼。

「所以我說……我是個天才嘛……」

厚重的防盜門被邱沐一把拍上,

「9111」

門開了。

邱沐突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你……你誰啊……!」

對側房間裡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尖叫。

四目對視僅一瞬,房間裡的人像覺察到危險的貓一樣往後縮了縮,抄起被子裹在胸前,用警惕的眼神盯著邱沐。

那人自然不是董昭。

董昭這傢伙是吃飽了睡的,面前的女孩卻像是因餓了好些時間而嘴脣發白。

再說了,董昭可不是鵝蛋臉,也沒留長髮,身材不胖,倒也不至於這麼嬌小。

面前這個人怎麼看都是個精緻可愛的女孩子。

總不可能睡一覺醒來連性別都變了吧,邱沐暗想。

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從醒來開始,怪事就一件接著一件。

「你是……董昭?」邱沐試探。

「我是你爹……傻狗……」女孩縮在被子後面,抬眼看著邱沐,嘴脣微動。

「哦!原來是你啊!就是那個……在筆記本上留言的?」

「怎麼,認出爸爸我了?」女孩眼裡的警戒軟了一些,嘴上卻也不佔下風。

「別鬧別鬧。我是邱沐,大概一天多一點之前醒來的,醒來之後就發現被關在這裡了。和我關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叫董昭的男生,不過我們因為一些原因暫時分開了。你是……?」

「廢話少說……有吃的沒?老孃快餓死了。」

「有有有,我那個屋子裡還有點吃的。」

「這還差不多……餅乾是我喜歡的那種。」

啃著餅乾,陳純似乎一點點恢復了力氣,擋在胸前的也從軟綿綿的被子換成了椅子。

「我叫陳純……」

「很高興認識你。」

「嗯……我也。」

「放心,我不是壞人。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出去……先把椅子放下,我們坐床上慢慢說?」

「好。」

陳純突然把頭埋在被子裡,小聲啜泣了起來。

「哎哎哎你別哭啊!」

「終於有人來救我了……我還以為我要永遠被困在這了呢……」

「沒事沒事,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嘛。」

「想……想什麼辦法?你不是從門外來的麼?我們出去不就好了麼……」

「我來的地方,」邱沐指了指門,「那邊的屋子和你這裡一樣,都是我家……」

陳純哭得更大聲了:「什麼嘛……你知不知道我在這裡被關了多久……都快一年了……東西都吃光了……我餓了二十幾天……從盆栽開始掉葉子到現在掉了一半了……餓到眼冒金星……現在出不去也就算了……還要再多張嘴……」

「一年?」邱沐問。

每間屋子裡的食物也就夠兩個大漢吃三天,她到底是靠什麼節約到能撐一年的?

邱沐實在理解不了。

「對啊,我在這都一年了……剛醒來的時候,桌上那棵樹還在掉葉子,我親眼看著它枯萎,又發芽,開了兩三朵花,轉了一圈,最後變回現在這個樣子……這麼算來,差不多該有整整一年了吧。」

「我買這盆東西的時候也沒想過它能活這麼長……」

「你買的?對哦……你說過這是你家……我怎麼就倒黴到被關在你這個傻狗家裡呢……」

「我這不也被關在這了麼,再說了,這裡和我家長得很像,又不是完全是我家。」

「有多像?」

「幾乎一樣的那種像。」

「設計這個屋子的人一定對你有著很深的瞭解……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是喔……」

邱沐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會是誰呢?他在腦海中仔細搜索自己的記憶,卻一個人都沒想起來。

從昏迷中甦醒之前的記憶,被某種帷幕狀的東西仔細地籠罩了起來。

什麼都不記得了。

算了,最重要的是活下來。

這種事情,出去之後再仔細思考吧。

「你還知道些什麼?」邱沐問,「比如,那本筆記本?」

「幹嘛!審訊啊!你誰啊!」

陳純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邊去,默默啃著餅乾。等狀態恢復了些,臉上漸漸有了血色,才和邱沐講了講她的故事。

和董昭不一樣,陳純從床上醒來時穿著簡單的睡衣,她倒是很快找到了零食箱,在之後,就是在絕望中漫長的等待。

而且,因為沒有手錶,窗外的天又一直亮著,陳純在極度的無聊中對時間有著不小的誤判,她其實並沒有在屋子裡被困一年這麼久,她覺得經過了一天,實際上只過去了一個小時。

這麼說,一個食量不是很大的女孩子,把夠兩個人吃三天的食物攤開,撐十幾天問題應該也說得過去。

把一小時當作一天……這樣就合理了嘛。邱沐想。

把一小時當作一天……把一小時當作一天……邱沐總覺得自己好像迷迷糊糊觸碰到了一點靈感,卻又說不出個大概。

「那盆綠植呢?是不是暗示著什麼?「邱沐腦中突然冒出兩個沒有頭緒的新問題。

「發現你們寫的筆記之後,我還高興了一會,畢竟說明這裡還有其他的人。仔細看完才發現,你們知道的東西,我早就都探索出來了。唉。」陳純咬了口餅乾,接著說。

「還好,我好像想出一點什麼了。」

「那你說,我倆該怎麼出去?」

「不知道……」

「那你在這裝什麼大機靈?一起餓死吧,傻狗。」

「不過我們可以先和董昭碰頭。就是之前在筆記本上寫字的那位。」

「看字跡不像是壞人。」陳純若有所思,「也行吧。我們仨還能打打鬥地主,總不至於讓我天天只能看著你這個傻狗。」

「那麼,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知道他在哪。」

「什麼意思?」陳純問。

「我剛剛在等你吃東西的時候,想到一個很淺顯的猜想,不知道對不對。」邱沐起身,「你有沒有發現,在《時間簡史》這本書裡,有一行反著印的數字?」

「我看看……裡面印著 9111。」

「果然。我懂了。」

「果然什麼?」

「如果我的猜想沒錯,設計者把線索放在《時間簡史》裡,說不定向要暗示我們這一切都與時間有關。」

邱沐舉起雙手,在空中比畫起來,「我們先做幾個假設。假設一,每一間屋子是流動的。」

「停停停,慢一點。什麼流動?」

「就像我們在時間這條單向河流裡流動一樣,每一間房間都是流動著的。今天的房間,到了明天就會進入下一天。」

「廢話……」

「董昭的那個房間本應該在你這個位置的,現在卻不知道流到哪裡去了。」

「要不然你這傻狗也不會在這當無頭蒼蠅。」

「但是,有的東西流動得比其它的要更快,那就是筆記本。」

「嗯?」

「筆記本和房間裡別的東西流動速度不一樣。也就是假設二:我們假定正常房間裡所有的東西每個週期前進的格子數為一,然後筆記本的流速肯定會比別的東西快一格,速度為二——這是我從 A 房間到 C 房間的時候發現的——我們不難看出……」

「什麼 A 房間,C 房間,你這傻狗表達能力差就別說話了!」陳純一臉惱怒。

「不好意思我忘了和你解釋了……我最早和董昭在同一個房間裡醒來,我把這個房間記作 A 房間;之後,董昭打開了另一個房間的門,叫作 B 房間;再之後,我回到了 A 房間,門突然關上了,我重新輸入 1111,進入了 C 房間;最後,我輸入了 9111,進入了你的房間,也就是 D 房間。」

「A……B……C……D……好了,我記住了,然後呢?」

「我在 A 房間的筆記本上寫了點東西,一個週期後,也就是一個小時後,或者樓下紅色甲殼蟲汽車經過一次之後,筆記本上的字跡出現在了 C 房間。假設二正確的話,A 房間比 C 房間滯後一格。」

「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在 C 房間再等一個週期,就會回到 A 房間?」

「當然不是,每過一個週期,你也會向前進一格。」

「哦……」

「至於怎麼判定自己在哪一格,就得看書裡那行字了。」

「明白了,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還沒和董昭分開時,在 B 房間看到的。」

「刻舟求劍的傻狗。」

「你……!」

「幹嘛?接著說唄。」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和董昭之間的距離。不過也許可以通過一些別的信息測定出來。」

「好好說話,別亂比畫。」

「邱沐翻了個白眼,雙手揮動得更快了:「我醒來之後二十個小時遇見了董昭,此時董昭在筆記本上寫了點東西,我去睡了。又過了三個小時,董昭打開了位於 1111 的房間門,此刻,B 房間的位置為 1111。又過了 7 個多小時,我醒了。之後到了第 8 個小時的時候,我發現 B 房間裡那本書寫著 1119。」

「之後董昭去睡了,不知道多久——一到兩個小時吧——之後,我回到了不知道在哪的 A 房間,並打開了 C 房間的門,此時 C 房間在 1111。我的猜想沒錯的話,此時 A 房間應當在 1110。再之後,我打開了你所在的 D 房間,現在所在的位置是 1119。」

陳純扳著手指數了很久,終於好像理解了一些,問:「那 B 房間呢?B 房間在哪?你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從 B 房間回到了 A 房間,那 A、B 房間之間的距離也就沒辦法算了。」

「好問題,你還記得筆記本麼?」

「嗯?」

「筆記本上的字跡從消失到再度出現,用了我睡覺的十個半小時,外加董昭寫信的一個小時、我和董昭討論用的半個小時,一共是十一個小時。」

「這麼說,只要我們把 A 房間所在的數字加上十二,就是 B 房間的位置。」

「1110 加上 12,1122。」

「再接下來把數字反過來,就是密碼了。我們走!」邱沐已經按捺不住心裡的激動。

「……我披件衣服,這就來。」

輸入密碼:2211。

密碼正確。

「啥情況啊?邱沐!邱沐!做好防禦準備!有外面的人來了!」

「董昭?」

「哦,是你小子……這誰啊?怎麼穿成這樣?等等……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我叫陳純,你這用幾十年前就過時了的搭訕方式說話的傻狗。」

「我可以揍她麼?」董昭問。

「不建議。」邱沐回答。

四)似曾相識

手舞足蹈好長一段時間,兩人才讓董昭明白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麼。

「沒見過這麼傻的傻狗。」陳純嘆了口氣。

「換你睡到一半被吵醒,醒來之後還要聽你們講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ABCD 試試看?我能好聲好氣聽你倆在我面前跳大神已經很給面子了好不好。」董昭瞪了陳純一眼,又轉向邱沐,「我有一個問題。按你們剛才說的,假設每個房間都佔有一個格子,那為什麼邱沐你之前搞窮舉的時候,會輸入錯誤密碼呢?」

邱沐想了想,說:「也許房間的數量有一個上下限?」

「不對,」董昭搖搖頭,「就算有上下限,你從 9999 窮舉到 9990 時,嘗試訪問的格子包括 999、1999、2999、3999 一直到 9999 的十個房間,這個上下限之間的差值不會超過一千。」

董昭的眼神在兩人間掃視:「倘若按你們所說,房間所在的格子數是連續的,設定上下限毫無疑問會讓我們靠著每個房間的自帶食品,撐到房間號觸碰到上下限的那天。」

「見鬼。」陳純小聲嘟囔了一句,「這倆傻狗還有點腦子。」

「什麼?」

「沒事。我有一個猜想。」陳純說,「這些屋子會不會是循環的?」

「為什麼?」

「猜想哪有為什麼!想要合理解決格子數的問題,就要有一個自洽的理論去解釋循環。我覺得設計者暗示得很明顯了,在那本帶著時間兩個字的書裡藏著提示,房間對應的四位密碼會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還有一盆能體現出四季更迭的綠植……也就是說,這四個數字其實是日期!就比如說,1111 代表著十一月十一日。」

「合理。」董昭說。

「那銜接點呢?」邱沐問,「就算是日期,不同年份之間的同一個日期也是不同的兩天。」

陳純聳肩:「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好吧,我們知道這個信息,有什麼作用?」邱沐問。

「在你們醒來之前我就被困了。在漫長的等待中,有一段特別古怪,如果房間對應的密碼代表日期的話,我希望可以去那裡看看。」

「嗯嗯。你說吧,那是哪一天?」

「但在這之前我有一個要求。我想先去九月十一號。」

「為什麼?」董昭突然問道。

陳純輕哼一聲:「就你這個傻狗問題多!」

「!」

「瞪什麼瞪!」

「好了好了別吵了,董昭你消消氣,陳純你也別總是傻狗傻狗的。」邱沐趕緊把兩人拉開,「反正輸對密碼之後密碼鎖也還能接著用,她想看我們就先去吧。」

輸入密碼:1190

密碼正確。

除了窗邊桌上的綠植比 1122 房間茂盛了不少以外,0911 房間和別的房間倒也沒有什麼別的不同。

「算了,我還以為有什麼意外之喜呢。」陳純說,「這一天對我有重要的意義。」

「這一天對我也有重要意義。」董昭接了一句。

「陳純,你說的那段古怪日期是?」邱沐問。

「大概在綠植長得茂盛的一段時間……我猜是夏天的某段時間。」

「6 月?」

「也許吧。」

輸入密碼:1060

密碼正確。

門一開,一股陰冷潮溼的氣息從門內撲面而來。

「好像的確不太對勁……你聽見什麼了麼?」董昭打了個寒戰。

「我隱約聽到了哭聲。」邱沐答道。

陳純站在二人身後,沉默不言。

「陳純,你別怕,我和董昭都在這呢。」

「你……你姑奶奶才不會怕!不就是有人哭麼!我只是有一點點不太舒服……而已!」

「那你抖什麼……董昭,你有沒有聽見什麼別的?除了哭聲以外?」

董昭點頭:「好像有人在說話,太嘈雜了,大概是俄語?我聽不太清楚。」

「也許我們可以往後移動幾天。」

輸入密碼:1160

密碼正確。

「更清楚一點了,邱沐,我們再往後挪幾天。」

輸入密碼:1260

密碼正確。

「對對對,這樣就很清晰了,我們進去吧。」

「董昭,你確認要進去麼?我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大男人怕什麼?你看看陳純,再看看你!」

邱沐回頭看了看陳純:「可是她已經被嚇暈了……」

「走嘛。難道你的恐懼已經戰勝了好奇心?」

「好吧,你打前鋒。」

「軟腳蝦!」

「隨你怎麼說。」

如果說 0601 房間是陰溼,0621 房間乾脆就是陰間。窗外面的雨更大了,天空也隨之昏暗了不少,以至於屋裡的能見度低得嚇人。董昭試著撳下門口的燈光開關,白熾燈卻因為溼度過高或什麼別的原因而瘋狂閃爍,活像二十世紀末的低成本恐怖片。

「我們開始搜索吧,這間屋子絕對有問題。」

「好。」邱沐回答。

他突然感覺身後有什麼響動。

「董昭!當心!」

話還沒喊出口,一股沉重的力道已砸在了邱沐的後頸上,邱沐感覺身體霎時一軟。

疼痛。

黑暗暈開,吞噬眼前的一切。

邱沐再次醒來,時間已過去了不知道多久。董昭癱在他的身邊,陳純坐在椅子上,關切地看著他倆。

屋內亮堂了不少,就和邱沐第一次醒來時一樣。桌上的綠植很茂盛,邱沐估計現在還是夏天。

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邱沐揉了揉頭,後腦勺傳來的刺骨痛感絲毫沒有衰減,就像是剛才有誰從他身後給他來了一悶棍,把他敲暈之後丟在了這裡似的。

真疼。

「你感覺怎麼樣?」見邱沐恢復意識,陳純連忙問。

「這是哪?我回到現實世界了麼?」

「沒呢。這裡是 0701 房間。」

「這……你知道發生什麼了麼?」

「不知道。我醒來之後就看見你倆躺在床上。」

「奇了怪了……我印象裡我被誰從背後擊昏了。對了,陳純,我問你個事。」

「什……什麼事?」

「等一下,你怎麼這麼緊張?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關於我倆被擊昏的事情?」

「我……我那時已經被嚇暈了呀。」

「是不是……和那個聲音有關?」

「嗯……」陳純的頭越垂越低,快要埋到了兩腿中間,「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了……迷迷糊糊感覺自己好像站了起來,做了些什麼……但是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醒來之後,就發現你們倆倒在了我面前。可能……是我把你們打昏的吧……請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惡意……我真的……沒想過攻擊你們……」

「你先別哭……這不是你的錯……」邱沐安慰了好久,待到陳純勉強停止哭泣,才接著說,「其實我剛才想問的是,你之前認不認識我?」

「不認識。」

「董昭呢?」

「也不認識。」

「那,你為什麼想去九月十一日呢?」

「那天,是我的生日……」

有趣起來了,邱沐想。

「好吧,我們等等董昭醒來吧,我有話要說。」

「你可千萬別告訴他這個傻……傻孩子!我真的怕他知道了以後錘我……」

過了好一會,董昭慢慢翻了個身,突然從床上彈了起來:「哪個狗東西搞偷襲!有本事堂堂正正來一架啊!」

邱沐看了看陳純,發現陳純也正在看著他,眼神近乎哀求。

邱沐攤攤手。

陳純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種讓他想要無條件信任的感覺,而且,透過記憶中層層的陰霾,他總覺得自己似乎曾在哪裡見過陳純,不止一次。

「不知道,我也被錘暈了。」

「見鬼了。難道有第四個人?」董昭活動活動脖子,發出咔咔的響聲。看樣子陳純給他來的這一下並不輕,一點都不像一個嬌小的女生能爆發的力量。

「也說不定。在你還癱著的時候,我想到了一些東西,還有一個辦法。」

「你說?」

「我問你,九月十一日是不是你的生日?」

「你怎麼知道的?」董昭不解。

「我一直在想,我們三個被關在這裡,會不會有什麼共同點……剛才陳純和我說,九月十一日是她的生日,而這剛好也是我的生日,所以我在想……」

「原來如此。那還有什麼別的共同點麼?」

「名字。」

「啊?」

「你看我們三個,邱沐、董昭、陳純,拆開是秋、冬、春,暮、朝、晨。其中春秋相對,朝暮相對,所以我猜,我們說不定會見到第四個人。這個人的名字……」

「冬對應夏,這個應該是姓,晨對應昏……夏昏?取名鬼才。」陳純插嘴。

邱沐歪頭:「誰知道呢?」

「接下來是我的一個猜想。」邱沐接著說,「關於什麼東西能穿過門,我認為,這個門對物品的篩選,與物品和人是否接觸,或距離無關,它的篩選更像是一種概念性的。」

「解釋起來有點複雜:門能通過的是我們三個人,而某一樣東西只要概念被判定為包含在我們三個之內,就能穿過這扇門。比如水潑不過去,但你喝一口水,肚子裡的水卻不會留在房間裡。舉個實際的例子,董昭你戴著的手錶,還有陳純你身上披著的,我的西服外套。」

「我還以為那件外套和陳純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董昭小聲說。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離開的方法。」

邱沐的眼睛四處掃視著,良久,終於停了下來,停在了陳純和董昭之間的空缺處,直直穿過窗戶,刺進屋外的大雨中。

「這個方案建立在我剛才關於門的猜想正確的基礎之上。如果我剛才的猜想是對的,防盜門的判定不是基於物質,而是基於概念——你們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什麼?」二人異口同聲地問。

「我們一直都是通過門去往別的房間……如果門開往我們自己的房間呢?我們可以假想這樣的情況:門開了,由於門後那個房間依然是我們的房間,我們會看到在門後面那個房間裡有旋轉之後的我們三個。這時,假設董昭,對,假設你伸出左手穿過門,會發生什麼?」

「聽起來有點嚇人。真的可以的話,那個我也會伸出左手,從我的右側伸過來。」

「是的,假設門純粹是一個物質的通道,這樣的情形可以基本上毫無問題地發生。可是,倘若門的篩選判定基於的是概念,按我暫時的想法,你的手——作為你概念的一部分——很顯然地穿過了門,但由於它自始至終都在同一間房間裡,因此又沒穿過門。」

「不僅如此,你的手這個概念是你這個個體概念的一部分,但當你用手穿過門時,手與你的身體在房間裡是錯位的,對你而言,這隻手又不應該屬於你概念的一部分,而是屬於一個離開身體的手……這樣,就構成了悖論。」

「然後?」

「最好的結果,在手穿過門的一瞬間,防盜門的篩選機制就會崩潰,我們可以順利出去。最壞的結果,我們死亡。當然,也有可能猜想是錯誤的,什麼都不會發生,你能不借助鏡子看見你的額頭。你們的意見是?」

「這有什麼關係,衝!」董昭想都沒想。

過了一小會,陳純表態:「反正都是死,試一試總比在這啃麵包等死要強。」

「那就當我們一致決定了。董昭,現在房間的位置是?」

「7 月 2 日,2070。」

輸入密碼:2070。

密碼正正正正正。

本空無一物的空氣中,顯露出一道透明的牆,暗紅色的光芒順著複雜的網狀迴路憑空流動著。一道裂紋隨著門被拉開而自門框邊緣向中心伸展,一瞬間佈滿了門框內的所有縫隙。

而後,徹底破碎。

三人第一次見到了門後世界的樣貌。

一條帶有弧度的,似乎是環形的迴廊,敞開的門貼著三人一側的牆在環的外圈密密地向左向右延伸,每扇門上方都有一個編號,正是邱沐在書中發現的那些數字,只不過都是正著的。環的內圈是空空蕩蕩的白牆,頂端裝了一圈不算太亮的暖白色燈條,作為迴廊唯一的照明方式。

三人腳下,一個瘦削的白髮少年伏倒在 0702 房間門口,看樣子已經失去了意識。

「似乎比我們想的順利一些。」董昭說,「又好像沒那麼順利。」

「新的謎題啊……他就是夏昏?」邱沐問。

「不是嚇昏,我猜是餓昏的。」陳純答。

五)水中之血

「這樣吧,董昭你去探索一圈,我和陳純把這位抬進屋裡。等他醒了,我們再慢慢商議。」邱沐想了想,說。

「啊?我倆都被人擊昏才多久啊!你就派我去送死?至少兩個人吧,你或者陳純跟著我。」

「沒事的,我向你保證。」

「你別賣我。」董昭將信將疑。

「放心好了!」

「那……」董昭摘下手錶,遞給邱沐,「我大概一小時內回來,要是回不來,你倆再來找我。」

邱沐招呼陳純把白髮少年搬上床,餵了點混著涼白開的麵包。

看著董昭離開的背影,他突然有點嫉妒和他差不多年紀,不,搞不好是同一天出生的董昭。為什麼他可以這麼快樂,即使在絕境裡也能時刻笑得出來,邱沐想不明白。

「這是哪……?」

床上的白髮少年迷迷糊糊地爬起來。

「我是陳純,他是邱沐,還有一個叫董昭的,去偵察了。你是不是叫夏昏?」

「不認識。我叫伊西比。」

「為什麼不叫夏昏呢……」

「……」

「算了,不說這個了。你還記得什麼不?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記得了。醒來之後就在走廊裡,沒有吃的,餓暈了。再醒來之後就在這了。」

「喔……沒關係的,我們其他人都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們先一起逃出去,再想辦法吧。」陳純撕了一小塊麵包,放到伊西比手上,又轉向邱沐,「剛才董昭說一個小時之後回來,現在多久了?」

邱沐看看錶:「不急,還有四十二分鐘。再等等吧。」

「我們聊聊?」

「聊什麼?」

「什麼都行,閒著也是閒著。」

「嗯。」

「你沒有什麼想問的?」

「沒有。」

「你不好奇?」

「好奇什麼?」

「你的過去?」

「你有什麼沒和我說的?」

「不知道。」

邱沐苦笑:「那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我只是有點好奇,關於我的過去。」陳純說,「在 0621 房間裡的那個聲音,我越接近那間屋子開始就越膨脹的恐懼,心底想要接管我的無意識……好多我不能理解的東西,我卻不知道為什麼。」

「沒事的,等我們出去就好,我們可以把這一切都忘掉,假裝自己做了一個恐怖的夢。」

「但願如此……邱沐,你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意義?」

「你因為什麼來到這個世上?你為什麼是你?」

「我不知道。」

「你想過這個問題麼?」

「大概沒有。」

「我隱隱約約感覺這一切都和你有關……為什麼這裡以你的家作為藍本?窗外的暴雨和紅色甲殼蟲汽車,還有那個遛狗的人,都代表著什麼?我想也許你知道答案,只不過……你還沒有意識到。」

「我……不知道。」

陳純抓了一塊壓縮餅乾,掰下一半分給邱沐。

「董昭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嗯,他說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是為了遇見我而出生的。」

「這樣……我想我也可能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出生的。」

陳純看著邱沐的側臉,邱沐卻又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喃喃道:

「如果我有一天知道了我是誰,會發生什麼?」

「不知道。」陳純回答,「若你的故事裡有我,請千萬讓我知道。」

沉默。

徹底的沉默。

就連窗外的雨聲都肅靜下來,屋內一片死寂。

「董昭該回來了。」伊西比突然冒出一句。

邱沐看看錶,指針恰好指向一個小時整,一分不差。

地面突然以一種幾乎不能察覺的微弱幅度短暫地晃動了一下,防盜門眼看就要被這個晃動悄然合上,幸虧陳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再向外看時,邱沐卻總覺得迴廊內圈旋轉了一個角度。

急促的腳步聲從迴廊右側傳來,董昭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你們一定想不到我剛才看到了什麼。」董昭喘了口氣,「我剛才從遠處看見你們在屋裡,趕忙向你們的方向跑。然後,所有的屋子,從不知哪一個房間開始……開始輪流閃爍起來。」

「大概這就是外界看來【流動】的過程。你確定它們是輪流閃爍的麼?」

「嗯。這個過程很快,我也勉強才能分辨。但我可以確認。」

「有點意思……你還有什麼發現麼?」邱沐問。

「多了。首先,這個迴廊一共有三百六十五間房間。的確,每一間房間門上方的那個數字都是日期。」

「然後,房內的陳設都是完全一樣的。」董昭搬了張椅子坐下,「從六月開始,屋內的狀況開始有變化,越來越陰冷、潮溼,我們之前聽見的哭聲和說話聲也在逐漸增大,一直到六月二十八日,在此達到峰值。我進去看了看,窗外的暴雨,滴落在地之後成了暗紅色,看起來和血一樣。」

「奇怪的是,六月二十九日那間屋子看起來倒無比正常。我還在那片區域看到兩行手寫的大字,第一行是 Lasciate ogne……什麼什麼的,第二行是中文,寫著不要回頭,署名是夏。」

「Lasciate ogne speranza, voi ch’intrate,這是但丁《神曲》裡的一句話,意思是……入此者……放棄一切希望……」邱沐補充,「這句話在《神曲》裡是被刻在地獄入口的。」

「可怕。」陳純打了個冷戰。

「整個迴廊沒有任何出口。但是,我發現了關於這個迴廊的一個最有趣的性質。」

董昭從屋內書架上抽了一隻箱子出來,向其他三人展示。

「你們看仔細了,這本書是方形的對不對?」

「嗯,是的,非常方正。」

「現在我把它拿到迴廊上,看仔細了,我要把它慢慢,慢慢靠近迴廊的內環。」

「它怎麼可以這麼嚴絲合縫地貼在內環的弧上……」陳純說,「這本書自己彎了!」

「不,並不是這本書折彎了自己以貼合內環的弧,而是……」

「內環其實並不是彎的,它是一條直的邊。」邱沐說。

陳純倒吸一口涼氣:「這條迴廊……其實是一條直的走廊!可你明明是從左邊跑過去,繞了一圈回來的呀!」

「所以我猜,真正的出口也許就隱藏在六月二十八日和六月二十九日之間。」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可能。我們……」邱沐突然想到了什麼,「那陳純怎麼辦?她說她只要接近那一片區域就會頭疼,身體也會失去控制。」

「你們可以不用管我……」陳純咬了咬嘴脣,「我會拖累你們的。」

「那怎麼行?我們得一起出去,少了誰都不行。」董昭眉頭一皺,「你說的控制不住自己,會有什麼後果啊?」

「可能……會有一點……暴力傾向……」陳純的聲音越來越小。

「那算什麼!」董昭拍拍胸脯,「一點暴力傾向而已。你這麼小身板,我、邱沐、還有這個白頭髮小兄弟,三個人還怕按不住你一個?」

「哦,對了,我叫董昭。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

「伊西比。」

邱沐從床下把箱子拖出來,掏了幾塊壓縮餅乾交給三個人,又拿了幾塊麵包放在褲子口袋裡:

「出發前,我說一下行動計劃。」

「按照董昭的描述,這條迴廊並不是環形的,而是一條被某種力量扭曲,前後相銜的直線。」

「我剛才一直在想,既然房間是【流動】的,時間從來都是從前向後,設計者要怎麼讓時間軸形成閉環呢?」

「這個問題在我聽到董昭說房間輪流閃爍的時候有了答案。」

「房間的【流動】並不是同時的,而是輪流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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