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我還生活在星球上，抬頭能看到廣闊無垠的星河，那時我年紀還小，滿腦子奇思妙想，會問爸媽天上有什麼。
媽媽笑著，溫柔，說可能有神仙哦。
然後媽媽給我念詩，說雲母屏風燭影深，度江漸落曉星沉，最亮的那輪明月之上，也該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我大眼睛眨啊眨，說什麼是雲母啊，什麼是屏風啊，還有嫦娥跟靈藥，那都是什麼呀？
媽媽摸摸我的腦袋，說這首詩是仙舟的客人告訴媽媽的，具體的意思媽媽也不太清楚，以後如果你能遇到仙舟的人，你幫媽媽問清楚吧。
我歪了歪腦袋，點頭。
漫天星河蓋在我的身上，我就帶著對宇宙的憧憬漸漸睡去。
只可惜一夢醒來，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八歲那年，腳下的這顆星球炸了。
或許是戰爭或許是環境，總之那年我還小，只知道我的世界也炸了，我的父母都死在那場災難之中，再沒有溫柔的嫦娥，也沒有溫暖的靈藥。
斷壁殘垣裡，為了探索宇宙，為了找尋星神，許多文明都啟動了宇宙列車，行走在星海之中。
作為孤兒，我也被分進流水線工廠裡接受培養，我學了八年的機械，學會基礎的科學原理之後就是日復一日地擰動扳手，修補列車。
這麼龐大的列車群，像我這樣的人足有上億個。
我就淹沒在這數以億計的死氣沉沉的人海里，一如我死去的故鄉埋葬在無數黯淡的星辰中。
那些年裡，我除了工作就是飲酒躺平，窩在家裡玩全息遊戲，對列車到了哪，遇見了誰，發生了什麼事全不關心。
我活在夢裡構建的過去，像一個乘舟的人在發現重要的物品墜落後，往舟上刻下了一道痕跡，然後夢醒之後沿著這道痕跡一頭扎進水中找尋。
奈何過去不可追，我知道，我只會淹死在時間的海洋裡。
直到那天我忽然聽到同事在炫耀，說他這次跟其他文明的人一起喝酒，聽了幾句話，特好，然後他指著外邊的茫茫宇宙，起範。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這句話穿過三十年歲月，猛地擊中了我。
我就是那個失路之人，我就是那個他鄉之客。
同事說，仙舟人說得真好啊。
原來是仙舟人……我深吸口氣，推開塵封數十年的門，踏出了這間工作廂，去找那個來到我們列車的仙舟人。
我跨過無數飛船，反重力艙，終於到了列車的會客廂。
我想找他問問，他有沒有見過我媽媽。
可我找不到他了。
一瞬間我淚流滿面。
正當我哭得最醜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他說怎麼了，是在找我嗎？
我一回頭，淚眼婆娑，見到了雲間風月。
這個仙舟人叫趙逍，之後的很多年裡，我都跟他在一起。
他說其實雲母與嫦娥都是很古老的傳說故事，你要是感興趣，我慢慢講給你聽。
我從我們文明的列車聽到他的仙舟，知道了什麼是王母嫦娥，也知道了什麼叫刻舟求劍。
他說望梅止渴終是幻，刻舟求劍亦非真，你該到處看看了。
我沉默片刻，說我能去仙舟嗎，我想替我母親看看那裡。
趙逍一笑，說當然可以。
仙舟是真的好看，我在列車的車窗裡也見過許多風景，但從沒見過這麼美的飛船。
幾艘飛橋如虹，錨牽星海，帆入銀河，但我震驚於它的華麗之餘，又忍不住產生詫異。
這麼幾艘船，能裝得下一個文明嗎？
直到我上了船，發現船艙裡突兀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間，這處空間裡有醫院，有酒館與驛站，有娛樂歌舞，也有能工巧匠抱著一疊工具匆匆往來。
我人都懵了，說這是什麼情況？
趙逍微微一笑，說這就叫別有洞天。
這裡就是洞天。
翻譯成科幻的術語，就叫做掌握了空間摺疊技術。
我：……
有了洞天技術，這艘船上的其他技術肯定也要跟上。
仙舟的建造工藝獨樹一幟，飛行器名曰星槎，尖角流線行，穿梭在綠玉般的飛簷斗拱中，尾部以玉器的外飾包裝起結構簡單的反重力設備，整個星槎的“船身”無縫拼接而成，渾如一體，航天技術賊高。
至於原本就聲名在外的煉丹技術，放仙舟裡，就該是一個普通的連鎖醫院能做到的。
“當然，壽命長也未必是好事。”
我望著趙逍，很快想到了壽命長的弊端，我指著仙舟上空的虛擬月亮，說碧海青天夜夜心嘛，你們仙舟人又豈會沒有遺憾，破裂的情感沒機會挽回就陰陽兩隔，救不回的家鄉永遠成了你的心魔，活得越久，越痛苦。
趙逍沒看月亮，他的目光越過我，像是看到了很久以前。
他說曾經我也這麼想過，後來我才發現，嫦娥不該後悔偷那顆靈藥的，漫長的壽命除了代表漫長的痛苦，還代表更多的可能。我想仙舟人從前的生活也不是如今這樣，那麼多古老神話裡的東西在如今變成現實，其間有多少痛苦，豈足為外人道哉？
“但人之所以為人，之所以能航行在無邊星海里，正是因為人不會沉浸於苦痛，而會想讓更多人不再有苦痛。”
趙逍說到最後，把目光落回我的身上，那一瞬間，我彷彿不再是塵埃，不再是宇宙中黯淡的某一顆星，而是未來璀璨的希望。
我深吸口氣，衝他行了仙舟人的大禮。
自那天之後，我回到列車不再窩在自己的空間，也不再沉迷於過往的幻境。
許許多多的東西等著我去學，許許多多的技術或許我都有機會改變，把未來呈現在我自己的面前。
很多年後的某一天，列車穿越蟲洞的時候，車廂裡的反重力裝置被人破壞，我見到有人拔劍對抗強敵，而我手裡只有一塊電子屏幕，還有一個扳手。
刀劍的碰撞聲裡，我修復了反重力艙，無邊的黑洞之中，我真的成了一束溫熱的光。
塵埃落定之後，列車長，還有一個名為三月七的少女都來看我，列車長對我說謝謝，三月七蹦蹦跳跳的，要來跟我玩遊戲。
我望向星海，忍不住笑，心想媽媽，這麼多年，讓你擔心了。
今日你的孩子再次啟航了。
我的名字叫開拓者，我將繼續乘坐星穹列車，前往宇宙中位置的領域，探索未知的傳說，遇到不同的朋友，比如想要力挽狂瀾的英雄，想要保護人民的統領，文明毀滅後在浮冰裡醒來的孤獨者……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這裡有對未知的探索，對宏大的想象，生滅之際湧現出的抉擇與勇氣，羈絆與感慨，都充滿了魅力。
無邊星海，隆隆列車，期待你的到來。
作者：房昊曰天